白太太的妹妹要离婚。
哦，是了……哎呀，不过话说回来啊，这种女人啊，也是有点太出格了，所以才跟冯琴琴那种女人整天搭到一道去，这嫁了人也是不老实的！
这个人俞待桐倒是晓得，上海滩的名媛交际花。出身倒是不怎么高，原本是唱歌的，后来搭了个大老板，就不再唱了。那大老板前两年回了北平老家，却没把冯琴琴带回去，仍旧每个月寄钱过来养着。这冯琴琴就撒开了玩儿，一晚上能赶三四场舞会，全上海的公子哥儿没有她搭不上的。原先俞待桐在码头上听一个兄弟吹牛，说是原先拉黄包车的时候见过，还摸过她的屁股，就这么一句，便引得几个兄弟说了一晚上的荤话。
怎么又关冯琴琴的事儿了？
都是少爷的牌搭子呀！就白太太姊妹两个，还有这个冯琴琴，最近老是拉着少爷搓麻将，去舞会……
全是女人？没旁的了？
有的！秦嫂又开始掰手指，那几个女人每回来的时候呢，总归是跟白先生、还有一个圆脸的郑先生一道来的。哦！还有那个吴长官。不过他们也不晓得有啥事体，就老是在楼上。少爷呢就陪着太太们，要么就是搓麻将，要么就是在后院打打网球，就打网球的时候白先生也会下来，总归是闹到了晚上才一道去舞会……
那怎么独大哥专陪着女眷啊？
少爷讨女人家喜欢呀！秦嫂骄傲地一挺胸，不是少爷陪，难道愿意找姓郑的那个大脸盆子啊？你又不是不晓得，就咱们家少爷这张脸，全上海的女人，哪个不是勾勾手就来了！
俞待桐使劲憋住了笑，道，是吗？我瞧着那吴长官，样貌也不比大哥差啊？
那能一样嘛！秦嫂嗔怪地在俞待桐手臂上一拧，拧得他龇牙咧嘴地瞎叫唤，一边收拾了面碗一边横了他一眼。吴长官好看是好看，可是整天板着一张死人脸，要吓死人哦！哪里比得上我们家少爷，你个白眼狼，也不看看谁把你养大的！
好好好，大哥最好看，谁都比不上……俞待桐揉着手臂让到了一边。
秦嫂便又唠叨开了，你说说啊，少爷这么好的家世样貌，怎么就总是不肯娶老婆……哎呀，都是老爷太太都走得早，才没人给他操心，你说少爷看上去样样不缺的，怎么这么命苦……
俞待桐见她一时半刻也没要说完的意思，忙趁着她背身洗碗，又悄悄地从厨房出去，上楼回自己房里等了一会儿，结果没等一会儿就睡着了，再醒过来已是薄暮时分。俞待桐下楼去一问，才知道黄叙舟仍是没回来。他便觉得没意思起来，叫人不许告诉黄叙舟他来过，仍旧是从后门偷摸地走了，一路回了码头边上。
几个年轻的码头工无家无业的，工头就腾个仓库的阁楼出来给他们挤挤住下。俞待桐到码头的时候，正赶上大家伙儿下工，见了他，都闹哄哄的。他一声不响地便消失了月余，又有人来问过他的行踪，哥几个难免以为他遇到了什么不测。俞待桐便信口雌黄起来，编造了一番自己如何得罪了某家大少爷，又几番斗智斗勇的故事，把众人都逗得俯仰不止。唯独工头一脸的阴云密布，原本都走了，听说俞待桐又回来了，还特地折回来，非要骂他一顿不可。
俞待桐也晓得自己无缘无故就一个多月不来做工，怕是怎么都躲不得这顿骂，只好嬉皮笑脸地含混过去，并不争辩。工头也是青帮的人，虽不知道俞待桐到底是个什么人物，但也隐约知道他背后是有些了不起的人罩着，所以未敢往狠了骂，只是话里话外都提点着，说是当初好几拨人来问过俞待桐的行踪，若是惹了事，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好。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事，当初被人找到码头边上，是他石破天惊般地唱了一出碰碑的缘故。那些人倒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，多是戏班子或是好事者。上海滩每天可供人茶余闲谈的话头太多了，眼下早已没人还记得他了。可是俞待桐偏偏嘴贱，方才还编排了这一大通的传奇故事，如今倒是有些骑虎难下，只好认下了“在外惹了事”的罪过，识趣儿地顺势自己辞了工。
在不在码头做工，俞待桐倒是真的没什么所谓。原先他性子倔，跑来码头上帮青帮做事，不肯要工钱，说是要报答黄家。后来黄叙舟回来了，见劝不动他，便授意下面给他开了双倍的工钱。为着这事儿，工头早就看他不顺眼了，如今抓了个由头要他滚蛋也不意外。
就是突然之间，又没了去处了。
俞待桐百无聊赖地踢着路边的石子儿，破天荒地觉得寂寥起来。少年人心性豁达，向来活得自由自在，他又是个让人不省心的，大祸小祸不断，从来都把日子过得鸡飞狗跳的，从来没有过如此无所适从的时候。码头的兄弟们都有活儿要做，罗大哥也总是很忙，至于黄叙舟……大概是在陪着什么白太太、冯琴琴跳舞吧。俞待桐叹了口气，突然发现好像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是多余的。这念头一旦起来了，就像是扎了根一般，怎么都去不掉了。他恼恨起来，用力地把脚下的石头狠狠一踢。那石块大了一些，被他踢得飞起来，“咚”地砸到了路边的一辆车门上，在车门上留下了一个显眼的白色痕迹。
一只正要开车门的手千钧一发地在石头砸上去的瞬间缩了回去。
身姿笔挺的军官站在车旁边，那石子弹了起来，撞在了他的腿上，力道还是不减，还好他长靴硬挺，倒没撞疼他。吴靖棠眉宇间倏地浮上一层阴郁之色，却在转头看到始作俑者的一瞬间又烟消云散了。
小桐儿？俞待桐听见他出了声，还带着几分笑意。你怎么在这儿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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