尹新雪回来寒羚山的时候, 身上的疼痛半分未减,反而因着天色渐晚而愈发阵痛起来。
同时她又觉得嗓子疼,离山前那一口血冲上喉咙, 刺得她浑身血管如被砂纸擦过, 之后在药圃话说得又有些多, 威风确是被她耍到了, 代价却是她没能好好休息, 此刻拖着一身的疲惫回上山来。
但她总算搞清楚了一件事——
早在洛藕被盗之前更久远的时候, 药圃便长出一段不知名的小草,然而就这样在角落生了许多年, 也没能长大, 紫檀因好奇这小草究竟是何品种,于是没挖除。
后来某一天, 大约是五十年前,那株小草竟生出了魂灵——也就是天韵。
要说那天有什么特别,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,不过是雪羚三去过一趟,取了几囊红茶果罢了。
这只雪羚三如今在何处已不可考,只知百年前雪羚三曾因触犯山律被流放冰原, 后来天韵跋涉而来拜师时, 恰遇上雪山发难,是雪羚三又一次违背山律,将天韵救了下来, 并将天韵渡到雪山脚下。
之后雪羚三被旧雪撵走了, 再也没出现过。
所以将天韵魂灵带下山, 究竟是雪羚三背着旧雪做的,还是旧雪命它去做的, 尹新雪也不确定。
真累,明明书名就叫《旧雪残集》,尹新雪却仿佛穿了一本叫《走近旧雪》的书。
根本不明白旧雪究竟是怎么想的。
不知不觉,尹新雪拖着乏躯,已快到了饮冰殿。
今晚谁也不能阻止她一个人安静疗伤。
就算天韵来了,也得把她轰出去。
风里飘出一缕一缕的梅花香气,尹新雪轻嗅,才顿感肌肉松弛几分。
不需费太大力气,院门轻轻一推,便自己开了。
尹新雪垂着头,迈过门槛的一刻,脚只觉无比沉重,连擡起来都不够力气,尹新雪手撑住门楹,竟发觉周身空气像浸湿了的毛巾一样,一股压迫感加诸在她背上,压得她呼吸变得厚重起来。
“师尊。”这时一个声音从院中传来。
正是红梅树下的方向。
尹新雪擡头望去,忽然疲惫不堪的眼皮不自觉动了一下。
只见在那红梅树下,花瓣冉落之中,站着一个女孩。一袭红衣,青丝长垂,耳畔两绺长发向后挽起,发尾簪着一支天竹草,红得耀眼的叶片之间攒着许多颗细小的红果,原来她竟是将天竹草做成了簪子。
似浓似淡的梅花香气在这一瞬间仿佛有了实体,竟如雾,如烟,浮在女孩身旁,熠耀着。
沉睡在冰地下的美人终于醒转,与尹新雪脑海中无法忘怀的‘睡美人’相差无几,先前尹新雪只知彼岸花明艳,却从未想过亲眼得见时,会是这样的震撼,仿佛地底熔岩顷刻而出,将整片尘世都给染红了。
“天韵。”
天韵站在树下朝尹新雪笑着,美得宛如一场梦。
“师尊,好久不见。”
尹新雪竟说不出什么话,只是在心底默默想着:这是我第一次见你。
身上的疼痛比先前还要发作得厉害,大概是暮色渐沉,夜晚湿气重。
但尹新雪无法再往前走一步,此刻她撑着门楹,尚且能站住,可若再往前,没了支撑,她预感自己一定会倒下去。
她朝天韵伸出一只手,“来,过来,让师尊看看。”
天韵果然听话地走过来。
可是尹新雪忽然发现,天韵每朝她走一步,她浑身就像被许多滚刺扎过,不再只是蚀骨钉的伤口,而是每一寸神经都仿佛被放在烈火中炙烤,竟烫得她连门楹都撑不住了。
天韵飞快奔来,将倒下去的尹新雪接在怀里。
这并没有纾解尹新雪身上的痛,反而被天韵搂住的地方蔓延出另一种炙人的疼痛。
尹新雪终于意识到问题了。
难怪越靠近饮冰殿,她便越觉得腿脚沉重,还以为只是蚀骨钉之伤未得治愈,却原来不是。
——是因为天韵。
是因为这株复生的彼岸花。
“师尊你怎么样?”天韵没料到师尊会忽然倒下去,吓得不轻。
“没事。”尹新雪不信邪,手不自禁贴上天韵的面颊。
乍一触碰,尹新雪五指犹如被竹签穿过,刺得她脸色瞬间煞白,但天韵却在这时将她的手按住了,师尊指尖传来的冰凉感让她觉得很舒服,就仿佛烈日下忽然含住了一口冰水。
放开!尹新雪内心大吼,痛死了!
但她表面上没作出反应,不能在今天破坏天韵的心情。
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今天算是天韵的生日——真正的重生之日。
“你的发簪很漂亮。”尹新雪借机从天韵手掌下将自己的手抽出去,去摸她发尾的天竹草发簪。
“嗯,很漂亮,”天韵高兴极了,将尹新雪的手当空拦了下来,抓在手中,“师尊小心些,我虽自天竹草中脱身,这天竹草中的毒却还在,若是不小心被发簪刺破手指,中了毒可就不好了。”
多贴心呐,可是,能先把手放开吗!
“师尊受了伤,我扶师尊进殿休息。”
天韵说着,手环过尹新雪的腰,另一只手托着尹新雪的手臂,这种接触无疑加重了尹新雪的疼痛,可是除非将天韵轰走,否则只要天韵还在这里,她大概也没力气能回去饮冰殿了。
她只好忍着痛,任由天韵将自己扶着。
一步一步慢慢进入饮冰殿,尹新雪心道你可以走了,天韵却在这时也跟着坐了下来。
“师尊,今晚我帮你护法。”
尹新雪:“……”
天韵:“师尊,我如今是彼岸花,修为极盛,虽比不上师尊,世上却鲜有人能与我比肩,请师尊放心,弟子必将尽心竭力,不会令师尊失望的。”
尹新雪:“你才刚重生,想必……”
“没事,”天韵不容她拒绝,“服侍师尊,我不累。”
师尊为她付出那么多,她为师尊做这么点事,算得了什么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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