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四十二章 民国的冥婚新娘
一转眼到了过年时节,今年过年原是闹饥荒,谁知道熬过了生死一轮后,日子反而舒坦得不行,虽然吃不上什么山珍海味,但是却也能吃饱饭,而且还能吃上平时舍不得吃的肉,人人对此都心知肚明,这归根结底是谁做的善事。
寒冬里他们都念着一份楚秾的情,还没点除夕爆竹,楚秾小院的门口就被踏破了,堆积如山的礼物在院子里冒了尖的高,一部分是豪门宗族送的贵礼,一部分则是乡亲农人送的手工干粮,还有上级发的表扬奖章。
楚秾是这一年除夕最为风光的人物,只要他想,可以去全北都任意一处做客,但他去了郊区,去往了自己父母身边。
父母从安全区搬了出来,回到了北都,但是碍于沈家的面子,楚秾不能直接把他们接到北都,他想等着自己脱离沈家了,再带着家人回到北都。
楚家人历经风风雨雨,最后又团聚在一起,而且富贵满足,和乐圆满,今年分明是比过往都要干燥寒冷的冬天,却过得比过去任何一年都要温暖舒适,爆竹点完,一阵喧闹后,安静下来,楚家一家人围在一起守岁,为了逃脱困意,一家人天南地北什么都聊,还打了几圈马吊,谈到最近的战局,说两方还在僵持,离得近了还会听见枪响。
也不知道远在前线的战士可不可以过个好年。
楚秾一下停住了笑容。
他想到了沈从祁,他还在前线,而且最近升了官,成了战局指挥官,这两天的仗都打得十分焦灼,他更加没办法好好过这个年了。
天寒地冻,孤寂酷冷,战场上全是战友的尸首和枪声,别人团圆的日子,却要忍受生死的威杀,还要忍受苦寒如山,寂静恐怖的孤独,沈从祁一个在初春里都要点炉火的少爷,而今落得这样的境地,楚秾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可怜。
他脑海里回想着那一句。
小妈,你是不是喜欢保家卫国的士兵。
他心就乱了,他下了局,小跑到屋外,看着湛蓝澄澈的天空里飘下细小黑点,楚秾伸手一接,冰凉的雪点融化在自己手心里,楚秾才发现下雪了。
是场冬雪,明年必定风调雨顺,春意暖融,这一场饥荒总算是熬过去了。
但是他担心着前线的情况,这里下了雪,只怕前线也下了雪,不知道前线最好了御寒没有,会不会雪上加霜,也不知道沈从祁面对这场冬雪会不会觉得孤单。
楚秾全然却没有了沈从祁最初恶劣行径的记忆,他脑子里这会全是可怜的又受苦的沈从祁。
他自己都没意识到,在他的直觉里,沈从祁如何地惹人触动共情,那是沈从祁绝对没有的。
楚秾自己太天真了,他怎么会知道沈从祁从来都不怕生死,对于所谓战争从来都是游刃有余,他最常干的事,反而是在夜深人静时窥视他的妻子。
看他妻子如何漂亮,又是如何的天真。
楚秾站在屋外的空地上看雪,男人就在雪里看他,美人精致堪比画卷,全天漫雪,从天铺落,盈盈满世,他的妻子脸色微红,鼻尖也是红的,眉眼秾丽,略带一点点哀愁和担忧,在一场冬雪里被衬得绝美,美不胜收。
凌晨零点一过,远方传来凌晨的鞭炮声,天还在下大雪,楚秾看着远方的火光,呼出一口气,轻轻呢喃了一句:新年快乐,沈从祁。
又是新的一年了。
楚秾在大雪里回头走回家里,他没察觉到自己衣兜里拿出来的手被人抓了一下,挠了挠手心。
有人愉悦得不行。
他满足了。
今年当真是,顶顶好的一年,第一天就让他听见了他妻子的告白。
他觉得第二年,他的妻子就得是他的。
他笃定。
寒冷的天气里,积雪很快就堆起来了,银铺满地,霜风吹拂,瑞雪兆丰年,来年必然春神眷顾,丰年将至。
……
新年一过,前线就不断地传出好消息,先是突破敌方防守线,又是三天收复三镇,叛军节节败退,狼狈奔逃四散,我军大捷。
楚秾坚实地在后方输送粮草等物资,而沈从祁在前线冲锋陷阵,军功屡立,一跃成为了最为年轻的将军家捷报屡传,北都任谁都没想到最初好逸恶劳,自私傲慢的沈三爷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满胸膛军章的将军。
一场仗打了大概一年,直接约过了一个年,到了第二年的春天,这一年的饥荒在春季一场暖雨里消融,前年在地里冻死的粮食腐烂进了地里成了养分,楚秾把粮行的上好粮种给了农人和粮行,仅仅半月过去,繁茂的农种又遍地青绿,今年一定可以有个好收成。
楚秾功成身退,交回了经营权和地契,沈夫人反而不敢对上楚秾了:“这,对不住啊,清清。”
“夫人,你不用说对不起我的话。”楚秾平心静气地说:“如果没有夫人你,我可能已经不知道饿死在了哪里。”
“你说这话……可真是让我愧疚。”沈夫人随即又补上:“还是清清你懂事。”
“我来这里还有一件事。”楚秾看着沈夫人说:“请将我的身契还我。”
“什么?”沈夫人先前还略微有些软弱愧疚的脸,听闻这一句立刻皱了眉,她问道:“不是,清清,我沈家应该没什么亏待你的,我连经营权都给你了,年夜饭也不强迫你……”
沈夫人可舍不得楚秾走,楚秾是沈家的福星,他要是走了,只怕沈家生意都要落下几层,尤其是沈老爷的命还靠楚秾吊着,楚秾一走,沈家这么舒坦的日子还会有吗?
但是她再也压不过楚秾了,她现下只不过是后院里的一届妇人,但是楚秾却以自己个人名义有粮行商铺,还在商行吃股,上面也有人同楚秾交好,她根本无从压他。
“夫人,我不想为人妾室。”楚秾抿了抿唇,说:“而且,我并没有在沈家危机时,抽身离去,我已然不错了。”
“做沈家的妾不必做那些小门小户的妻风光?”沈夫人眼神转着,独独不敢看楚秾的眼睛,楚秾知道自己不能轻易被略了过去,他略显迟疑,思索着自己是否要把真相揭露出来。
他不是楚清清,他是楚清清的哥哥。
两个人都犹疑间,门外忽然闯进来一个传话的下人,他慌慌忙忙地,手脚都软了,直接扑在沈夫人面前:“夫人,姨娘,不好了!大少爷找到了!”
“你说什么?找到了大少爷怎么就叫不好了?”沈夫人激动地站起来,她整个人都亢奋着高兴,缴着手帕高兴地说不出话。
“回是回来了……不是……”虾仁欲言又止,脸色难看,他嘴巴张合两下,最后破罐破摔说:“还是夫人你,夫人你自己去看一下吧。”
“大少爷他情况,不是很好。”下人含糊说,但他脸色极度心虚,情况显然不止所谓不好。
沈夫人一下急了,捏着帕子赶紧走,脚步发乱:“那你在我面前耽误什么时间?还不带我去?养你们是为了在我面前同我打哈哈的吗?要是耽误了事,你就给我滚出沈家。”
楚秾直接就被留在了原地,皱着眉也没法追上去。
之前谈论的身契的话题也不了了之,沈夫人的态度极其暧昧,只怕他不说清楚替嫁的事,他就没法光明正大地离开沈家。
楚秾皱眉懊恼,擡腿也离开了正厅。
……
沈从严是在一处偏僻村所里被巡逻的警队找到的,他被扣在偏僻村野里成了疯癫寡妇藏在房里的男宠,警察找进房子里好废了一番功夫,画像一对就马上确定了身份,被用马车运了回来,他的身子已经废了,整个腿部全都折断扭曲了,浑身无力地瘫在马车上,脸色苍白,胡子拉碴,整个人憔悴得像是苍老了二十岁,再也没有先前温和君子的模样。
沈从严身边已经围了一堆下人,沈夫人一看见沈从严就哭了出来,捂着帕子脸色难过得通红。
沈从严看见沈夫人,脸色也顿时复杂得难以言说,难堪有,苦痛有,委屈有,落魄狼狈也有,种种情绪纠葛在一起,他痛哭出了声:“妈。”
他太痛了。
被捏碎所有矜傲和骨髓的知觉太痛了。
这一年他的遭遇坎坷难言,折断了他所有矜贵傲骨,他不过就是一条在地上匍匐前进的狗,给点残羹剩饭就任人践踏。
这一年他为了活下去,把自己卖得干干净净,卖得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得活下去。
毫无尊严,窝囊,肮脏得活着,瘫在破旧脏臭的灶床上,猪狗不如。
今天他终于熬到了沈家把他找了回去,可是他生出极大的茫然。
他怎么还活着?
他自己怎么不去死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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